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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劳模姨父
文/蔡菊元
我的故乡在洞庭湖畔，那里有伟人及忠贤的厚重历史，还有古今诗人笔下的旖旎风光!我听着纤夫的号子声长大。
那年我十来岁，恰逢“停课闹革命”。父亲是“当权派及走资派”，属批斗管制的对象。母亲要抓革命促生产，无暇顾及我，将我送到大姨家托管。我根本不理解大人们的忧虑，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我边追边哭，大喊着要回家!虽有万分不舍，还是被留在了大姨家。
姨父和大姨住在西洞庭的太白湖。这里湖泊、池塘、沟港交错，四面环水，出门需要坐木划子。远远望去，房子就像建造在湖面上。真正的水乡泽国。
大姨生育了四男一女。老大文祥比我小半岁，老五才刚满月。三间茅草屋，以养鸭为生。每天清晨，大姨起床做饭忙家务，姨父就外出放鸭。我也早起帮着姨父去做事。一打开鸭棚门，嘎嘎叫的鸭子都挤着跑出来，在姨父哦嘞哦嘞的吆喝声中纷纷下水。我便拿着篾箩筐进棚子里捡鸭蛋。满地都是白色和浅绿色的鸭蛋，还有臭烘烘的鸭粪。有的蛋是刚生下来，还热乎乎的。有的蛋粘上了鸭粪，需要用软布轻轻抹干净。捡完鸭蛋，打扫了鸭棚，只等姨父挑上街去卖，换回生活用品。我也曾几次坐上鸭划子(两头尖尖的小木船)放鸭，学着姨父挥舞竹篙，两头划水，在太白湖上荡漾。鸭子自觅食物，小虫小鱼小虾都是它们的美食。那时大人们捕鱼后，都只选大的拿走，小鱼小虾倒在路边没有人要，现在却是珍品。鱼鲜、鸭肥、蛋大很好卖，卖完可早点回家。由于一家人都勤奋，姨父家慢慢的积攒了些钱，成了当地的第一个“万元户”。盖起了一栋三间两层的砖瓦房。自己风光了，还从不忘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经常送粮食、鸭蛋、鱼给孤寡老人吃。给缺少劳动力的家庭，割稻、插秧等季节性农活进行援助。
大姨身患疾病，姨父让表弟表妹们承担家务和农活。中年的姨父不光心地善良，还敢于创业。继而又承包了村里的鱼池、藕塘。我还记得和表弟用木制洗澡盆在池塘采菱角、摘莲蓬的情景。党和政府号召围湖造田后，他带领全家人，种植改良田一百七十多亩。成为当地的种粮大户。每年上交平价粮达三万多斤，那个年代产量是不高的。为国家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他的辛勤付出得到了党和人民的肯定!后来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连年被评为优秀党员，获得常德地区劳动模范的称号。姨父是三十年代出生的人，从旧社会到新中国，经历了受苦受难、勤俭创业、改革开放等各个历史阶段，心心念念的是感恩报国。当时政策是，定额和任务之外交的公粮，可得到利价粮款，可他全部按平价粮计算，多的奉献给国家。家里人很不理解，望着拖拉机一车车的拉走粮食，粮款除了成本费用，手头所剩无几。一年到头紧巴巴的。老婆生气，儿女埋怨，亲友指责。可姨父我行我素，觉得有吃有穿足矣。他的口头禅是：我是党员，我不带头谁带头?我是劳模，我不奉献谁奉献?那些年姨父经常在地、县市巡回演讲，算是风流人物。偶尔来我家(相邻地区)做客，还将劳模证、荣誉证等一本一本翻给我们看，想激励和影响后辈。我们面露敬佩羡慕之情，他也满心陶醉。进入花甲之年的姨父才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十几年前我从外地来探望他们。七十来岁的大姨病重起不了床，说不了话，苍老的像熬干了油的灯，看着让人心疼。幸运的是姨父身体还比较硬朗，一直贴心的服侍大姨。以前姨父从不管家务，一心扑在产量收成上，繁重的家务活都是大姨包揽。儿女大了，各立门户，两老相依为命。我们的到来，老人非常高兴。姨父一边烧火做饭，一边还回忆当年的奋斗历程。木柴灰弄得他脸上手上黑麻麻的。给大姨喂饭时，还不让我们插手帮忙。当勺子送到大姨嘴边时，他自己先张开口，喂汤菜或米饭时，他不停扭动自己的下颌，或翘嘴或伸舌，用动作表达食物类别，这是用心在交流，配合的非常默契。相濡以沫，我很感动!
五年前再来探望他们时，房还是那栋老房子，可大姨已离开了人世。八十二岁的姨父，因高血压、糖尿病、风湿腰腿疼等疾病缠身，生活不能自理了。老房严重破损，屋里没有一件完好的家具。还有一股股霉味、尿骚味。脏、乱、差的没地方落脚。在中国农村，低保户也好过他家。姨父坐在阶基上晒太阳，手上还撑根拐杖。神情木讷，反应迟钝。喊他，竟然不认识我们了。当说出我的乳名时，他才反应过来。当年那个走路如风，办事认真，十分健谈的男人，竞变成了这副让人心酸的模样……身边的小儿子老实巴交。因为穷，老婆离婚走了，他一人侍候着老爸。大哥病逝，二姐远嫁，两个哥哥在外面打工挣钱，给老爸攒医药费和生活费。姨父这辈子最后悔的是，那些年光顾着忙农活，忽略了文化投资。没有培养出一个中学生，更不说大学生了。文化知识的贫乏，使他们视野不宽，且力不从心。我有心接姨父出来治病，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他一口拒绝，说是不方便出门，不连累亲人。想帮他做点事，比如去敬老院生活，和同龄人聊天等。他也不同意，说他有儿子，去敬老院会违反政策。问他享受了什么社会待遇，他激动的说，每年春节都有领导干部开着小车来给他拜年，还给了慰问金!至于是否有民政补贴或多少待遇，他说不清楚，儿子也弄不明白。因为赶时间，我们不能陪在他身边尽孝，只好拿些钱给他。交代表弟请个护工，把家里收拾干净，并送他住院治疗，尽量让他吃好穿好，度过这些最后的时光。
离开他时，他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手上、钞票上……我一步一回头的看他，非常不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今天正好是三月三，老家有吃地菜煮鸡蛋的习俗。望着路边开着小白花的地菜，心里在问：姨父您想吃地菜煮鸡蛋吗?那些年您和大姨煮地菜鸡蛋给我们吃，用蒿子糯米粉做蒿子粑粑给我们吃……
返回的路上，心情一直很沉重。曾经名噪一时的劳动模范，现今频临死亡的老人。这辈子他看重的不是金钱!是信仰是奉献!还有那些奖章荣誉证件陪伴着他，时不时的翻出来看看。这就是他的精神财富!
姨父是个很平凡的人，他奋斗了一生，也奉献了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