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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冬季的一天，29岁的我骑着我的“五羊”牌单车去修水库的驻地王家湾。
到了一处两边是稻田的地方。突然一个三四岁的女孩风快地从我右边的田塍跑到马路上，我的单车前轮碰撞到她的后背，她扑倒在马路上。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停车抱起女孩，一看不知道是嘴唇还是鼻子出血了!
这里可是离我家二十里远的陌生地方啊!我抱着女孩大声问：“请哪位告诉我，赤脚医生在哪里?”我记得我身上有几角钱，应该差不多够了。我害怕的是家长来了看着孩子伤心生气，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打一顿出气。
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从离马路几丈远的堂屋门口朝我走过来。我想毫无疑问是女孩的爹。我忐忑不安地想：看他的穿着像有文化有见识的人，知道我是不小心撞了他女儿，也许不会对我动粗，训斥我两句，带我去找医生。
中山装男人比我大几岁，很壮实的。他走近我，看一眼女孩血肉模糊的嘴巴和下巴，就在我等着他恶狠狠骂我“你瞎了啊，会不会骑车”的时候，他手一挥，说：“你走吧。”我似乎不相信他是对我说的。可是前后左右一看没有别人啊。就在我愣着不知所措的慌乱中，他又说：“你走吧，不要紧的。”
我完全能够确定他是对我说的，还是忐忑不安，说：“怪我不小心。请你带我去赤脚医生那里……”我想说“我带了钱”还没说出口，“你走吧!”听口气他有点催促我了。
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女孩的爹怎么能宽宏大量到如此地步?不骂我不训斥我就是意外的老实本分了，让我出医药费天经地义啊。我扶着单车往前走，回头看了两眼，他抱着女孩走开了我才继续骑车赶路。
平时我多次趁夜晚的月光去王家湾后面两三里路远的大山脚下的同班同学邓允庄家里闲聊。被我撞倒流血了的女孩的爹过于原谅我了，反而成了我心里的不解之谜。这天晚上没有月亮，我打着手电筒去老同学家里。
老同学听我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像算命先生一样告诉我，他不但知道我撞倒女孩的地段，还知道那个男人的年龄和姓名。我不相信他这么神，可是我这个老同学不是胡乱猜测的性格。他反问我：“看样子你不认识大名鼎鼎的陈文思?”我说：“知道这个名字，是农业学大寨的典型，大队书记吧。”他说：“今天你运气真好，他就是陈书记。”
我心里的谜还是没解开，问他：“陈书记的女儿被人撞倒受伤了就应该这么原谅肇事者么?”
老同学似乎想卖关子，催我吃豆子喝米酒。我还是不相信一个大队书记会这么原谅陌生人。将心比心，换了我也会埋怨两句。
老同学沉默一会，冒出一句奇怪的话:“老同学哎，今天是你一身穿着尤其是你的单车抬高了你的身份晓得不?你哪里像个修水库的农民咯!”我觉得老同学说话不着边际了。他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了?穿得整齐点、骑着单车的人就可以撞人不要负责了，什么逻辑啊?何况全县闻名的陈书记见多识广，还会高看一身稍微干净点的衣服和一辆杂牌单车?
邓允庄说：“我不是乱说。告诉你吧，假如你今天穿着破旧的农民衣服，肩膀上面扛着羊角锄头和箢箕扁担，就不会有这样的运气了。”他看着我还是满腹狐疑的样子，说：“陈书记看到你的样子，以为你是哪个上级领导的秘书或者哪家报社的记者呢!你想吧，一个县里省里有名的典型人物，会为难一个上级领导的秘书和报道他的记者么!”
这下我信了。虽然他的分析不一定完全准确，我想应该是那么回事了。我心里的谜解开了，和他开怀畅饮。
我想起他说我是上级领导的秘书的话，问他：“你怎么说陈书记把我看成上级领导的秘书，就不会把我看做上级领导么?”老同学嘻嘻笑了一声，说：“你太嫩了呢老同学!”他说是也是啊。
记不得哪本书上说的：“如今世界人眼浅，只重衣裳不重人。”没想到闻其名如雷贯耳的陈书记也未能脱俗啊。
往回走的途中我想起忘记问邓允庄了，他知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不是陈文思的女儿呢?又一想，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