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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米半径(一)
文/卢建文
1.
经常散步的这条马路，来回走一个多小时，路上，人来车往，了无新意。
有新意的，是那些触动心思的蝉鸣，是同行们言说的“八卦”，是关心的国之大事。有人提醒，平时说话，要注意场合、把握分寸，须谨防“隔墙有耳”。
“不要轻易谈论上帝，他是你们的一切……”他念的是纪伯伦的诗句，洪亮的声音与往日不同，音量明显压低了，手势却夸张，欲言又止。
平民百姓在茶余饭后，谈及所谓之大事，既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既于己无涉又利益攸关。莫谈也好，妄议也罢，大抵如鸟鸣虫唱，掀不起任何波浪，也不是某些大牌霸者所能禁之止之的。那牌牌早成为镜子，在历史的楼堂馆所架子上悬着。我发现，夜色朦胧里，路人的面孔，好像都在回避路灯的光芒。
散步消遣，陌生与谈资、笑声与困苦、流云与脚步，还得区别开来。
2.
广场舞把广场排满、挤破，日程雷打不动。
广场舞的音乐震得天响。前几排的舞人，衣着统一，特别显眼，后面排着的“杂牌军”，服饰各色。他们都在音乐声中扭着身姿，激情奔放。第一排那个年过花甲、鹤立鸡群的舞男，举手投足特别地投入，左瞄右看，似要努力跟上旁人的节奏，又老慢个半拍，不和谐的样子有点滑稽。路人笑里带讽，嗤之以鼻。
千百次的迷恋，无以抵达深层和本质。
噪音中获得锻炼，尽情展示岁月的拥有，特立独行地享受生命，自以为好，许是一种超脱一种自由。
3.
蝉的歌词人类不懂，但听起来神清气爽，有自然味、回归感，我理想的“同一首歌”。那广场舞的铿锵音乐，无法与之媲美。
烦心的广场舞噪音难以避开，我更喜欢这听不懂的蝉歌。夏季秋月天热，常遇蝉鸣，此起彼伏，妙曼chanmian。我每每放缓脚步，向那片树林行注目礼，表达敬呈。
复杂的情愫，孤独于寂寞之夜。
引起心扉共鸣的歌，优美里不悭禅意。
4.
月亮是姣好而无私的行者，执光一束，与我同行。
树叶浓绿，轻风习习。我想，躲进叶丛，窥月听蝉，娱趣盎然，诗心萌动。
“树木是大地写上天空中的诗。”
这个季节，蝉们心有所系，自由歌唱，极展歌喉，天经地义。近距离见识蝉，成为奢望。有蝉的地方，就有脚步，有阳光，有活力，有梦想。
蝉，交之不易的朋友。
5.
狗、遛狗人，如同父子母子或兄弟姐妹，彼此很亲昵，风光无限。
走路，须避让大狗小狗。有的大狗，被绳子索颈，夹着尾巴，步履迟缓呼吸短促，似有不甘。小狗蹦蹦跳跳，围着主子撒娇地走，向路旁的树兜快速便便圈划领地，或前或后，忽快忽慢，摇头晃尾，天真活泼懂事的样子。
深通狗性，为狗而乐此不疲，此类人群，爱心为狗奉献，比其他人潇洒得多。
6.
常对最亮的星，凝望，会心地笑，天空似乎给我一个前世今生的情人，我把它当成心中的她。路途，无法抵达;倾诉，不让窥破;文字，若即若离;热忱，燃不尽荒芜。遥不可及的她和我，皆卑微又无为者也。这样的虚度时日，于心有愧。
钦慕胜于厮守。昨天和今天，美在心里，贵在有恒，携欣赏于途路，前方皆是美丽的风景。
心中之路，呼应世间之路。心中之路，无往不达。
7.
摩托车画之字呼啸而过，车上的靓仔美女随车左歪右扭，身轻似飞。扬长而去的身影，将是怎样的轨迹?
人仰车翻的场景掠过记忆。去年的那个阴雨天，一个年轻人也是如此骑行，转眼摔得脸青手伤，狼狈不堪，无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痛。
外人多具冒险精神，探险、战争、攻坚克难，令人佩服。而所见所闻中的一些年轻人，放浪，骄狂，为青春添噱头，向无益加时速。可曾想过车速的mogui，吞噬生命时的残酷无情。
注目现实和未来，尊重长者话语，冷静便如朗空明月。
8.
“三伏”后的风，被山垄揉和，吹到马路边，变得特别的清新凉爽。
“啪”“啪”声不断，车流碾压马路窨井盖，撞出巨响，惊心动魄。
窨井错位，井盖愤怒，远距离不设坐墩坐凳，装饰华丽的垃圾箱。私心和“匠”心，在一条路道上长期挨骂。
现实无情地打脸设计师们的短视、傲慢和草率。道路也是历史，曲折、探索、开辟，步步特写，天地作证。无私者、为民者，口碑在路途，感恩问百姓。
9.
山脚石缝间引出的水，清泉一般，流量小，无污染，甘甜可口，冬暖夏凉，邑人不弃。下去不远处，有古桥即孔隆桥。很多人来此接水。从那儿经过，渴了，可以喝上几口。看人接水，常常很亲切很感动。
家里虽有净水器，我的车上总备着水桶，接水人少的情况下，便停下来，接一桶。接水，需要时间和耐心。接水空余我曾吟得一绝，遗憾没有保存下来。二十年前，县城自来水公司旦夕间化成了私产，几十年的千万元积累败于一人，富贵了一人。那个最可怜(最可鄙最可悲)之人，妄想把他的美梦变成金银。或因官商勾连资本的控制，自来水变质变味。若用自来水泡茶，口感有异，雅者嫌恶之。
自作的七绝里，讲到了盛夏、农田水利、粮食的沉重，如此注明，并不是自诩思想境界如何。作为人，不时联想到山川大地，国计民生，子孙后代，当泯然不如牲畜。
以汲水为镜，添一宝鉴，青史亦尝有乎?
10.
把40斤重的一桶水捆在单车行李架上，单车侧倒，桶摔破了，他把桶一扔，铁青着脸，骑车而回。他微微驼起的脊背，还能承受多久多重呢。
他接的水，来自马路边上的山垄里，水小难接，要走二三百米蜿蜒曲折的山路，稍不小心，很容易摔跤。若跌个损伤骨折，就得不偿失了。他年近古稀，担任过单位的一把手，为了饮上放心水，一年四季风霜雨雪，不辞辛苦去接水，让人佩服，更让人无语和心痛。
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老者的需求，非常简朴，甚至比普通的需要低得多，为何不能满足?
柴米油盐酱醋茶，千百年来，百姓每天的必需品、七件事。当今，把水排在首位，变七为八，更合情合理。自来水，如此低的可信度，此中奥妙，天知地知。
11.
避雨于体育馆檐下，浓重的夜色随雨滴落，哗哗谐韵。被隔玻璃门外，才知道自己的拥有，仿若影子和水流，不足言说。曾经的体育向往，早已淡化，无法带回今后的日常生活中。
冒一路小雨回家，谁也没领先迈出脚步。默默地等一场雨停下来，我把檐水接在掌心，幻想着雨水和生命融为一体的恬淡与快慰。
雨词润色，云破月来。今夜，问一滴雨的明天，意义特别充分。
12.
山边一棵枯死的杉树，枝款、树皮落尽，仍昂然挺立。其上有一圆洞特别醒目，估计为鸟啄成，或为某种鸟孵雏繁殖之洞、瞭望之洞。今鸟去洞空，迹痕显然。细探究竟，为树下积水成潭，久之，树被溺毙。
估计再无鸟类在那洞里繁衍生息了——缺少隐蔽和保护，再好的场所也形同虚设，只能自然消亡。
葆有悲悯心，天良同在。
13.
砍掉路坡上的树，填平路侧的水沟，种菜受益，可谓勤劳?房屋高矗，铁栏围窗，车水马龙，可谓富裕?
物欲和内外资本横行背后的绞杀力量、对社会的损伤，细思极恐。
雨雾弥漫，高楼大厦透出稀稀落落的灯光。
早上八、九点钟，马路依然灯火通明，计算灯光的价值几何，需要不一般的博士吗?
导师已逝，精神依然照耀时空。
14.
小江汇流，丫状流过城区，筑江堤如陡壁。
在沿江的壁上，隔一两米就建一个不锈钢架，栽种迎春花。花架、花钵、泥土悬吊，经不起风吹雨打，一两年后，七损八毁，再无人栽种和管理。眼前望去，河岸壁上就像筑了一长排窗户，窗户紧闭，像涂了点绿色或者插了绿枝的百叶窗。(成千上万这样的无用“窗”，要耗费多少钢材、多少资金!)
“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加庄园”的山区古县，斥巨资为一条绿树成荫的江壁，增色添绿，众人莫名惊诧。施治者的任性意识和短期行为，不需要任何理由。与生俱来，根深蒂固，劳民伤财，当儿戏云耳。
水若忏悔，必能倒流。人若忏悔，善莫大焉。不相信眼泪，终将被眼泪洇伤。
把拳头挥向了空中，手背的青筋，似有千钧之力。
15.
浙水北去，浩浩荡荡。风雨桥挡住人们去路的，是新加的不锈钢栏栅和一把锁。据解释，桥梁被锁，无人能去到对岸，就能够杜绝火灾。重中之重的森林防火，让乡村官员有充分的时间和理由，运用栏栅、锁链。职责如铁，思维简单且梗阻，擎起的奇葩，亘古失色。
星月流转，大地何辜。三百六十日，可怜沃土荒芜，农时停摆，人间烟火何以苟延。
帝尧时期，黄河流域洪水为患严重。大禹与他的父亲鲧治水，一个疏浚，一个堵障。鲧“围堵障”的治理之法，洪水九年未果，被放逐羽山而死。舜帝另命禹治水，禹“疏顺导滞”，利用水自高向低流的自然趋势，把壅塞的川流疏通，把洪水引入疏通的河道、洼地或湖泊，合通四海，水患平息，百姓得以恢复农耕，大禹治水的故事，万古流芳。
脑门漫水，因噎废食，上行而下效，勤奋着点卯之手，可曾颤抖。威风，霸道，习惯于被左右、被代表的幸福与理解。
16.
“普法”的雄心壮志，刻入座椅、石头、墙体。“普法小游园”，别具一格，它威严地迎接你，宁静地拥抱你。
“法”字的形态各异，可以琢磨半天。我说，最喜欢那个繁体“法”字，笔力千钧，笔意凝重，用笔严谨。他说，太难写了，谁认得?背靠镌刻着“名号”的石椅上，热汗没了，被蚊叮了，肌肤迅速发痒。
因而想到一联，“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便无心再欣赏那些“普法”成果了。四川新都县宝光寺的这副名联，引用时有的写世间，有的写世外。我对“世间”“世外”两字亦曾小有纠结，今夕便豁然了。无论人间，还是儒释道仙，皆内外有别，法无定法，殊路同归，不了而了之。高僧慧能诗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摘叶一片，付之一笑。
17.
治安巡逻车悠哉驶过，车上四个巡逻队员在谈论什么，一人笑得前仰后合。言语像锐利的刀，天地为之失色。
油然而生的安全感，添上问号。下午，看了很久网络“头条”，滴了两次眼药水。现实莫名其妙败于网络。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的目光，凝固了巡逻车的背影，被鞭笞的紧张感，随之松弛下来。
18.
朋友招呼停下来歇歇，握手，寒暄，叙旧。累了，该注意歇息。
驻足，更能看清山上的灯杆、路旁的凉厅，公园里新安葬的坟茔，河水的大小，它们都是某一时刻某一地点停留的行者。也更能看清所来所往，思考未来乐于去做之事。
坐下来，与朋友、石头、草地、蚂蚁，做一次信任伙伴，虔诚交心。或许，此行之美好，厚重着自己的人生。
19.
独自一人散步之时，脚步偏快，走不了多远，也不想走远。
路边那栋十八层的商品房，已竣工多年，没有售出一套。高耸的烂尾，无形的隔阻了购买者的脚步。被魔掌拍打的人，脸和心肯定在滴血。有恐高症的他，今天没来。不恐高的我，总是囊中羞涩。
忍不住好奇和无奈。“mixin”的联想悚起寒毛。同情、惋惜、嫉恨，狭窄了脑门、心扉。日子沉重漫长，欲速则不达。那些窗户，没有窗户。那些窗户，布满栏栅。一切皆有因果，一切不是虚诞。
以额纹互动，以老眼见证，以物欲埋葬。
20.
从一句话，一滴水，一支烟，一道坎出发。向细微处发掘意义，在日常中走出境界，弥补自己的短板。让脚步连缀脚步，脚步欢喜脚步，脚步赞颂脚步吧。方向一旦明确，路径千回百折，成果定将丰硕。
我亦幻亦真，如果我能成为路途中土、石和沙的一部分，就让步履更轻盈地踏过去。
21.
一群真诚、乐观、执着的朋友，与岁月、道路、实际交心。抛弃无谓的怨烦，抛弃麻木，疲倦，失望。清除血液里的奸佞，骨子里的奴媚，肌肉中的毒素，任重而道远。
觉醒之萤火，联动山山水水之光明。乌云里飞翔信仰，重新点燃翅膀、征途和星辰。
附着灵魂的种子，正在迫切长成森林。
(2023.7.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