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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给孩子起名字，无论其家境如何，都是有些讲究的。
名字不能乱起，是因为人们相信，名字事关一个人的健康、时运、仕途、甚至家庭盛衰的大事，人们都很关心、看重自己的名字。所以过去的官宦、富贵人家或书香门第，把给孩子起名字当做一门深奥的学问，那讲究自然就更多了。不仅要考虑孩子的出生时辰、出生地点、父母姓名等元素，还需要结合五行学说、八卦符号作为命名的依托，有更讲究的还会读史引典，从文字的发音、字义和训诂等方面综合考虑，既要好听好写好认，又要寓以福禄吉祥的深意。
而我的得名是很随意的，父母全无这些考虑和讲究。
“哎呀，生了个牛牯佬。”满月之时，来家看望我的老乡和邻里欣喜地说。
“孩子起名了没有，叫什么名字啊?”有人问。
“生在湖南，就叫牛牯佬算了，还取什么名啊。牛头马面，名字贱，孩子还好带呢!”有人提议。
这话我母亲听得很是入耳，想起那三个早夭的丫头，她觉得这个提议很好，正合了自己心意，当即对邻居们说：“行，那就叫牛牯佬吧。”
我这个小牛牯佬出生彭家祠(现名为秩塘镇)，这是湖南茶陵县的一个乡间小镇,而我的老家是赣西的永新县沙市乡田背村，两地相距有一百二、三十里地。因国民党抓壮丁，加上家庭不和，跟后娘搞不来，我父亲带着母亲和襁褓中的女儿，去人家跪借了高利贷，背井离乡，先流落到莲花县的升坊镇，后又闯荡到了彭家祠，在这里落脚，靠做些小生意谋生。彭家祠是湘赣边界上的一个繁华的商贸小镇，永新、莲花、萍乡等地来的江西人也不少。因为湖南人吃得苦、霸得蛮，性格彪悍，在这里的江西人私底下多称呼湖南的男人为“牛牯佬”，这么叫并不全是贬义，也带着褒奖。
我“牛牯佬”的名字叫了没几天，父亲小店里做黄烟的和发师傅(同宗兄弟，我叫他伯伯)，郑重其事地对我父亲说：“金妹，这孩子叫个什么名字不好啊，干嘛要叫牛牯佬呢?我们天天牛牯佬、牛牯佬的叫，当地人还以为在骂他们呢，我们出门在外，是在人家的地面上谋食，咱们可得罪不起当地人啊，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何况我们是外来户，我看给孩子换个名字吧，你说呢?”
我父亲说：“老哥说的有道理，我也这么想过。迟娥她同意孩子叫牛牯佬，是希望孩子好带，倒没有骂人的意思。牛头马面，都是贱名，不叫牛牯佬，我看就叫他马面得了，你看好不好呢?”和发师傅点头说：“好，我看可以”。自此我的乳名就从牛头换成马面了，牛头马面是一路货，这个换汤不换药的名字，虽然对我来说没啥实质上的意义，但父亲与和发师傅他们从此心安了，再也不担心我的名字会得罪彪悍的本地人了。
父母给我取名时，他们流落在异地他乡讨生活，像是寄人篱下，有自己的苦衷，这是不得已的考虑和“讲究”。
我上初中时，同学听到我父母来学校的时候，叫我“马面”，忍不住都笑了，问我说：“你父母怎么给你起了这么难听的名字啊?”我对同学们自我解嘲说：“马面，这个名字难听,却好用、好记。我父母一叫，你们都记住了。”我这个难听的名字，被父母、被老家的人叫了大几十年，我听惯了、听熟了、也听甜了。一次，老家的几个人在福州这边打工，见面叫了我一声“马面”，我顿觉温暖和亲切。其实，我也有过一个挺“雅”的小名，叫做“辉明”。我小时候，父母亲高兴的时候，偶尔也会亲昵地叫我一声“辉明”，我反而听着别扭，觉得有点怪怪的。听父亲说过一句话：“做官莫从门前过，三岁孩童叫乳名。”说实在的，我每次回家探亲，别人叫我“马面”这个乳名，我听着觉得舒服、自然，而且格外的亲切。
至于我的大号，父母是怎么考虑、有什么讲究我就不知道了，他们也从来没对我说起过。
大号中的三个字，“陈”是姓氏字。陈姓主要得姓于周朝初年的陈胡公满。相传，胡公满是三皇五帝之一的虞舜的后代(见附注)。作为陈氏族人的后人，“陈”这个姓氏字是几千年前就决定了的。“耀”是辈分字，我是“耀”字辈的，也是几百年前的陈氏老祖宗早就给排定了“道师礼国相、荣耀永昔光”十个辈分的，我父母能考虑、能讲究的也就只有第三个字了。“光”是我的名字，用“光”而不是别的什么字，父亲有什么考虑，什么寄托，是光明磊落，是光明正大，还是光宗耀祖，或是这些美好的意思都兼而有之?!
也许父亲的想法和寄托，我更应该把他给我起的大号、小名结合起来理解与思考。大号里的“光”和小名里的“辉”与“明”不就可以组成“光辉”和“光明”吗，或许这才是我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受苦受难、读过几句“五经四书”的旧中国农民的渴望与追求。
附注：
陈姓的姓氏起源出自妫姓，其始祖为妫满，也为虞舜之后裔。据《通志‧氏族略》所载，周武王灭商以后，追封前代圣王的后人妫满于陈，妫满为陈侯，称胡公满，胡公满传至10世孙妫完，陈国内乱，厉公的儿子出奔到齐国，以国为氏，称陈氏。出于陈国公族后裔。陈国在妫满死后，其子孙有以国为氏，就是陈氏。除胡公满的子孙陈完这一支主系外，还有三支。一是陈哀公之子留，避居陈留。二是陈泯公之长子陈衍。避居阳武户牍乡。三是陈泯公次子全温之后陈孟琏，居于固始，其后因无子，便以颖川陈寔为嗣子，遂融入颖川陈氏。出自白永贵之后。隋初有白永贵改姓陈，其后裔也多改陈姓，是为万年之陈氏。刘矫的后裔也有改陈姓的。南北朝时，鲜卑族一支三字姓侯莫陈氏随北魏孝文帝南迁洛阳后，实行汉化政策，改复姓为汉字单姓，称陈氏。
